作者:利维坦与空气泵
第一次接触“走向未来”丛书,我当时在本科学校的图书馆兼职图书管理员,一次在把还书上架的过程中,发现了一本比正常书籍要小、封面画风奇特的书籍,本来应该标注出版社的书脊下方印有“走向未来从书”六个字。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套书在八十年代代表着什么,只知道手中这本书的风格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后来我在电脑中搜索主编——金观涛这三个字,对于爱读文史哲的我仿佛发现了新世界。
竟有金观涛教授这种奇人致力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结合,这已经不是具体的新知识的传播,而是宣示了一种新的世界观、新的价值理念——系统论史观。
丛书中,最吸引我的就是金观涛教授合作撰写的《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这本小册子已经出版了三十多年,当我从图书馆借来的时候,其解释力之高、逻辑之融洽、史实论证之完备让我叹服。
在三辉图书出版《历史的巨镜》前,除了走向未来的与金观涛相关的著作,其它在2000年后出版的绝版著作已经很难买到。
2015年出版的《历史的巨镜》将绝版的《探索现代社会的起源》与《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该书成为《历史的巨镜》的附录部分)合编,形成了更为系统的阅读进路,造福了广大书友、“金迷”。
而我得以通过新世纪新研究成果的线索,再次回顾与完善对金观涛教授八十年代的《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的认识。
在中国,喜欢阅读文史哲的人总是避不开一连串关于中国的问题:什么是中国?如何看待近代中国的转型?
第一个问题的思考源于中国本身是一个历史性的巨大混合体,在一般人看来,对中国的理解根本无法进行解剖的方法——任何解剖都只能是对中国的片面解读。
因此,在接触金观涛的系统论史观时,发现之前看的一些史学论集无法从整体解读或者说抓不住研究中国的核心内核。
而金观涛在《兴盛与危机》中提出的超稳定结构假说在当时的我看来,仿佛抓住了“什么是中国”这个问题的核心。
那么,既然对中国有了一个“系统”的认识,自然而然就在大历史观中进行比较,也就产生了第二个问题:从中国现代化的艰辛开始思考西方的现代化成功的源头,也就是说,为什么西方没有产生中国式的超稳定结构?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开始阅读《历史的巨镜》。
对何为中国的理解,引导我们走向用西方这个“他者”来解释中国,而对西方的理解,特别是近代西方介入中国的全球化进程的理解,就要产生“现代社会为什么起源于西方”的思考。本书的正文就是在探索现代社会的起源问题。
金观涛教授首先以一系列国人熟知的对现代社会的界定来引入主题——中国通常接纳的观点属于马克思典范:除了马克思典范的经济决定论的方法特征,这里把力图从市场经济的性质来界定现代性的各学派(比如卡尔波兰尼的经典主张)称为扩大了的马克思典范。
但金教授在此指出了马克思典范的局限:“只能给出现象的描述,不能回答现代社会生产力超增长的本质。”据此,金教授引出了另一种解释现代社会的韦伯典范:“从价值系统和用思想来界定现代性的学说。”
与现代社会相比,传统社会之所以达不到生产力的超增长,不是因为技术、市场这些“硬指标”,而是因为“市场经济的发展及科技的应用缺乏价值动力和道德上的终极正当性,它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和社会制度及主流价值系统发生冲突,以至于被束缚。”
金教授顺势引出了西方现代社会形成的两大价值要素:工具理性与个人权利,同时第三要素:民族认同被视为现代社会这个系统的核心单列一章分析。
最终形成了不断扩张的市场经济;现代价值系统(工具理性与个人权利);民族国家(现代认同和政治共同体)三者的互动的现代社会的耦合结构。
在阐述了这些基本的系统论史观的核心要点之后,就有了一种思考,为什么《历史的巨镜》承载了金教授三十年的思考?
书籍的主体(前半部分)——也就是之前的专著《探索现代社会的起源》和附录——也就是之前的专著有什么联系,为什么要整合这两本之前独立的专著呢?
金教授在第六章中这样解释:“1985年出版《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时,作者对价值系统内在逻辑演化知之甚少,故只对经济和政治子系统的互动作了较详细的研究,系统演化论史观没有得到彻底的贯彻。”
《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主要讲述了经济结构、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结构这三个子系统在相互耦合的情况下将会形成某一特定的社会结构。
并具体分析了罗马帝国、西欧封建社会、拜占庭帝国、中世纪城市以及建立现代社会三个不同路径的国家:英国、法国与德国这些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结构耦合状况。
同时,从罗马帝国到现代国家,其社会结构不断经历了无组织力量的自我破坏,破坏因素的产生与积累由其自身的发展带来——功能异化造成社会结构的畸变,而社会结构最终将不能容纳不断发展的社会生活,最终演化到新的社会结构。
由于当时系统论史观处于初创的尝试阶段,史料丰富的各阶段经济结构与政治结构能够得到更多的探讨,而价值结构也就暂时搁浅,无法深入探讨。
《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在谈到现代社会的三个国家英法德后就停止了历史的探索。一部结构精巧的小书就此打住,但金教授对现代社会起源的探讨并没有停止,这可以说是金观涛教授八十年代以来的学术使命。
《探索现代社会的起源》一书一方面成为了三十年前《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的序言——将后者未曾深入探讨的现代价值层面进行了深入,形成了对现代社会耦合结构的系统概括。
同时继续阐发八十年代的学术假说,将对西方社会结构演变历程的简单事实梳理深化到系统论史观的“价值与社会互动”这样的深层机理层面。
历史是阶段性的,但方法是永恒的,在从论证现代社会最早在西欧封建社会内部出现的史实例证走向贯彻系统演化论史观的价值探索,金教授终于勾勒出现代社会最早在西欧出现的完整图画。
正如这本整合了两本跨越三十年的著作的书名——“历史的巨镜”,金观涛教授把对现代社会的支离破碎的见解用系统论史观整合为一面巨大的镜子,用以审视中国的现代转型。
今天,我们为他使用自然科学的方法阐释人文社科重大问题的能力叹服,但我们更应该敬佩的是他走向这一步的学术使命——一种关怀中国未来命运的精神,这也是最值得吾辈学习的。